佛教的輪迴觀

「輪迴」是佛教中的重要觀念。照佛教的說法，輪迴即流轉之意。所謂流轉，乃指生命形態中因果相續、循環不已的一種關係。究其淵源，大底承襲印度婆羅門教的輪迴說。但佛教與印度教的輪迴觀念畢竟有別。婆羅門教的輪迴說，其輪迴主體 〔靈魂〕，除了時間上的轉移外，在空間特徵上〔指外呈的生命形態〕根本不曾有何改變。所以，印度教中的四姓階級〔婆羅門、剎帝利、吠舍、首陀〕，儘管經歷無量數的輪迴，其外在身份自始到終都不會有所改變。其所謂輪迴，不過是主體在不同時間段落的生命形態的衍變。故此，婆羅門永遠是婆羅門，首陀永遠是首陀。人的身份早已命定，要跳越或改變這種階級樊籬，在印度教來說是不可能的。然而，佛教所講的輪迴並不如此。

佛教的輪迴觀念，乃從「眾生平等」的前提出發，其輪迴主體並不是一成不變的。作為輪迴的主體﹝業識﹞，乃受業報的作用而有不同的生命形態〔六道〕的顯現。人的上升或沉淪，皆不是命定的。佛教的這種觀念，無疑更近乎人情和合於理性。

有人以為，輪迴便等於轉生、投胎，是迷信的、神祕的和不可理解的。到底，佛教所講的輪迴，是否真的這個意思？對此觀念，該當如何理解？

愚見以為，這可從三方面來說：

①生命形態 ──輪迴乃指業識﹝生命主體﹞在「六道」( 即：天、人、阿修羅、畜生、餓鬼、地獄 ) 流轉中所呈顯的生命形態，人或物﹝有情﹞皆受制於因果律而按照生滅法則循環於生命圈中。得注意的是，每一個體的生命形態在每一生滅階段中都不是命定必然的。具體言之，今世是人，來世不一定是人；前生是天，今生可能是畜生。甚麽樣的生命形態乃取決於何等樣的業報。至於輪迴是否等同於轉生或投胎，我倒不以為一定如此。總之，在理念上，輪迴乃指不同的生命形態吧了。這裡只涉及生命形態中不同的存在可能性，乃從總的生命流向而言，並非單就某一個體活動﹝所謂靈魂﹞來著眼。從這方面來看，則佛教的輪迴觀念並不神祕，倒是很可以理解的。

②生活情態 ──人在現世間的生活，可以「六道」的分類表徵著六種不同的生活境況。比如，天道指人厠身於富足、順遂的生活；人道指一般的、平常的凡夫生活；阿修羅道指人處身於一種反覆、變動、順逆不定的生活中；畜生道指人生活於罪惡當中，其行為與禽獸無異；餓鬼道指人居處於饑餓、不得温飽的境況；而地獄道則指人陷身於極度困厄、難以自拔的絕境中。這種區分，明顯地是從生活中的觀察得出來的。其關係是層級式的，從高到底的等第排列。然而，這種關係並非一成不變，而是因應業力的作用而互轉的。換言之，人在現世間的貴賤、禍福、成敗等等，皆不是命定的。人可憑著自己的努力而改變自身的生活情况。佛教一直強調的，正是這種自我超拔的向上精神。其輪迴觀念，不過是指人生際遇中不同的生活境況，這講法相信還是可以接受的。

③心靈狀態 ──人的心靈很微妙，似乎不可掌握。有謂：「人心難測」，要了解人的心靈 (心理狀況)是非常困難的。人雖能自覺本身的意識活動 (認識心)，但並不能作心靈的自我主宰。即是說，人在意念上可以有不同層次的種種活動，但這種意識活動並不凝滯，而是念念無住、浮游不定的。所以，人不能把握住心靈的活動 (道德心)。正由於此，人的意念乃是上下漂移、昏明不定，善惡之念交織地生滅於一剎那、一剎那的意識活動當中。這並非抽象，不可理解的構想，只需略作反省，人心確然便是這樣。從心靈的層面來看，輪迴乃指人的道德心之不易掌握。然而，正是人心的這種特性，人之能夠解脫才成為可能。

綜上所說，可見佛教的輪迴觀念是很理性的。我所以謬然地提出這些粗淺的理解，實有感於時人總愛將輪迴與轉生、投胎等拉扯在一起，這是比較片面的看法。本文的論點，乃將輪迴的觀念，開展至一個較廣的層面來闡釋。當然，對此問題仍可作更深入的討論，但這得留待後談了！

*本文曾發表於1989年10月佛青刊物《雷音》

(文章日期：26/09/2008 )